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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镇化进程中的农村困境
女儿两岁多了，近来十分吵闹。虽说是女孩，其实“战斗力”比大多数男孩有过之而无不及。岳母到武汉帮忙带了大半年，瘦了十几斤，实在难以为继。
妻提议让我母亲来接班。这本来倒也没什么，可实际上，母亲在家照顾父亲，也是难以脱身。去年，父亲做了十来次化疗，又做了两次手术，切除了癌变的直肠，虽大有好转，却始终没有好利索，一直在疗养当中。近期去医院检查，查出了多种并发症。若母亲来武汉帮忙照看孩子，则恐父亲难以自理。若父亲也一并来武汉，无论是疗养上还是生活上，都有诸多不便。
请个保姆倒不失为一种办法，但也不是万全之策。一则合适的保姆难找，而则经济上也难以长期支撑。算来算去，总是不那么如意。
这大概就是从农村进入城市的烦恼。不进入城市，缺少发展机会，甚至生活难以保障。进入城市，想在城市安顿下来，则根基浅，要付出的代价非常高。在微薄的收入与体面的生活之间，只能选择毫不羞愧地挥霍上一代人毕生的积蓄，毫无休止地消耗他们的晚年。这是城市化过程中，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城一代”遇到的困境。
当然，城市化的发展带来的困境还远不止这些。而且，在城市化的过程中，给农村带来的困境远较给我们这些“城一代”大。
一、劳动力问题
最近，湖南普遍大旱，很多小河流都断流了。我们湾子里的水源位于山里头，也断了。留守的村民们上山寻找新的水源，铺设水管，以引水下山。这些寻找水源的人群中，有我的母亲，我的叔父，我的叔祖父，另外还有几个邻居老太。这群人中，没有一个低于50岁的。最大的是我的叔祖父，今年85岁，也扛着锄头，沿着陡峭的干枯的河床上山。我的叔父，今年55岁，是这群人中唯一的主力军。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是年轻人去？”我只能这样说，除了哺乳期的女性，农村就很少有年轻人，大家都进城去了，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有的甚至举家都进了城。留在农村的，只有老弱病残孕幼。就拿我们村来说，总共五六百人口，在家的恐怕不超过200人。像我的叔父，近几年很少外出，只在家乡做些临工，顺便打理家中田地，算是留守人群中主力军的主力军。由此可见，农村的“空巢”问题到底有多严重。缺少劳动力，别说发展经济，就是基本的农业，也难以保证，大片大片农田撂荒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二、婚恋问题
农村光棍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据有关消息显示，到目前为止，男性比女性总体数量多3000多万。近14亿人口，男女人数差3000多万，看起来并不多，但值得关注的是男女差异的年龄结构。我国60～64岁性别比为100.03，该年龄段是男女性别比例最为平衡的阶段。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群，性别比例失衡逐渐加大，到00后出生时达到顶峰。2017年各年龄段男女性别比数据显示，在1994年以后出生的人群中，男女性别比已经突破110，其中20～24岁性别比为110.98，15～19岁性别比为117.7，10～14岁性别比为118.46。也就是说，性别比例失衡主要集中于年轻人群，在90后年龄段，性别比已经突破110，而到了00 后，性别比已经突破118。这意味着，将来约18%的00后男生无法配对到同年龄阶段的女生。
男女比例的失衡，更多地体现在地域上，或者是城乡上。也就是说，在农村，男性光棍的比例要高得多。因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意味着有钱、有资源的男性，对相对弱势的男性青年形成挤压。从整体上看，就是城市男青年对农村男青年的挤压。所以，男女性别比例失衡这一后果的主要承担者，往往是农村男性青年。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婚姻中的经济学》，就说过农村男性供过于求的问题。近30年来，农村男性的出生比例比女性要高，这是一个源头上的问题，有传统重男轻女的因素，而更多的还是人为的人口调控手段造成的。此外，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女性青年大量外流，一部分通过升学进入城市并就业定居，还有一部分则通过打工或者做生意进入城市并外嫁。男性向下一级找对象，女性向上一级找对象，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最底层的那部分农村男性无法找到对象。这个数量非常大，据说有2000多万，可能更多。
目前，我的小学同学、我的表亲中，都有未婚的人。他们有房子、有车子，人品也不差，家世也没问题，就是找不到对象。我的一个邻居的妻弟，一年相亲十来次，每次都是大把撒钱。现在，有些光棍男已经成了某些职业相亲女的提款机。
再者，农村彩礼高，也是让有些农村男性找不到配偶的因素，这也是农村女性少导致的必然结果。家里有住房，有车子，有存款，在农村也成了最基本的配置。而结婚的彩礼钱，一般不会低于10万，有些地方更高，30万、40万都很常见。前几天，我一个朋友晒聘礼，一个盘子装了18扎崭新的红票子。
在我父母那一辈，光棍只是极少数，不是贫病就是残废，正常人几乎没有打单身的。而现在，一个村一两百号光棍都是常有的事。在农村，身体、心理、经济都达标的男性都很难找到对象，就更不用说那些该有的要什么没什么而不该有的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了。
三、教育问题
农村的教育一直比较差，这是事实。如果我说农村的教育越来越差了，大家可能会有点不相信。这十几年来，农村学校的硬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教学楼有了，多媒体有了，塑胶操场也有了，甚至空调也有了，这些变化都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但是，教育的好坏往往不取决于至少不全取决于硬件的好坏，师资队伍、教育环境对教学质量的好坏发挥的作用要大得多。十几年前，在我们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中学，能保持着一支学生组成的乐队与舞蹈队，每年能举行声乐、器乐、舞蹈、书法、美术等科目组成的“五大赛”，每年考上安化一中的特长生都有十好几人，就是因为我们有一群特长比较突出的指导老师。这些老师现在大多还没退休，而是进城了。
随着经济的发展，城乡收入差距的进一步扩大，有能力的老师大批大批流向城镇，这是完全符合市场规律的。但是，人才只流出不流入，导致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我的妹妹在母校教小学数学，她曾接手过一个四年级的班，连一二年级的知识都没掌握，乘法口诀都不会背诵，她只能从头带一遍。而这种情况并非个案。近些年，我的母校考上安化一中的人数越来越少，就是一个明证（当然，不可否认，也存在较好生源外流的问题）。
目前，教育资源尤其是优秀教师队伍大量向城镇集中，甚至向中心城市集中，导致资源分配严重不均衡，好的地方越来越好，差的地方越来越差，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一平米的学区房，就是这个环境下的产物。再加上城市家长普遍重视子女的教育，在教育上的投入非常大，而农村父母一般外出务工或做生意，子女基本都成了由祖父母监管的留守儿童，且不说不重视教育，有些小孩，除了看电视、玩手机游戏，其他什么都不会。以前，不会读书的人可以出卖体力，而今，农村小孩并不比城市小孩更能吃苦，甚至更娇生惯养。所以，农村小孩该何去何从，这是一个大问题。
四、人才问题
和教育问题紧密相关的是人才问题。我们一直喊着振兴乡村，问题是人才在哪里？农村的教育问题，导致其不可能自己培养人才，必须仰仗于城市。但是，有谁愿意去农村就业呢？发达地区的农村还好一点，多少有些产业，在人才问题上相比而言没那么紧迫。而在没有产业的地区，结果会怎么样呢？一个高中生都不愿意留在农村，何况是大学生！即便有产业，收入、社保、发展机会等方面，通通都无法和城市相比。因此，愿意回到农村去的大学生，不是当老师就是做公务员，还有就是从事医务，很少有人会超出这三种有保障的职业。这些人，基本都在乡镇或县城，很少在村里。
五、产业化问题
农业生产若不能实现产业化，顶多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甚至还达不到自给自足，至少除粮食与蔬菜之外的东西大多需要购买吧？钱哪里来？有的人说卖粮食。没错，就是卖粮食。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在我们那，人均不到一亩地，种一季，撑死了亩产水稻1200斤，四口之家不过4000多斤粮食。扣除口粮，能卖出去的不过2000多斤，就算一块五一斤，也不过3000多块。扣除种子、农药、化肥和机器耕种的钱，估计还剩下不到2000块，这可是全年的收入！而支出呢？电费、肉食、油盐、穿戴、教育、医疗、人情、话费……哪一项不要钱？而在城市，哪怕是三线四线城市，一个农民工一年的收入一般不会低于2万元。在长沙、武汉这样的城市，当保安也有三四万一年，当建筑工人收入更高。五六七八万往上走都有可能，这可比在家里务农强太多太多了！
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型农业生产体制，已经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土地完全养不活人，只能外出务工，将土地低价转包出去，甚至直接撂荒。所以，农业不实现产业化而谈乡村振兴，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目前，有些地方进行农业合作社，统一种植，统一加工或销售，也不失为一种解决之道，不过这并不适用于所有地区。农村土地自由流转，尽管目前从国家层面已经开始松动，但是，缺乏社会保障的农民是没有安全感的，土地是他们最后保命的根本，所以，农民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承包的土地，即使入城了都不愿意放弃。而在乡村兴建的产业，资金、技术、市场，均存在较大的难题，且这样的产业一般只能吸收少量人口，大量富余人口依然只能进城寻找机会。因此，农业全面实现产业化，现在还只能停留在设想层面。
六、经济结构问题
农村经济结构向来比较单一，除了少量工厂，就农业生产而言，一个地方除了生产粮食与蔬菜，一般不外乎是几种经济作物（有的地方粮食都不种，就种经济作物），不会也不可能全面开花。农村经济和城市经济相比，就好比拿非洲出口单一农产品的欠发达国家与欧美的发达国家相比，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剪刀差。这样的结果就是，农村经济基本不具备抗风险的能力。农业生产离不开气候的因素。风调雨顺时，农产品大获丰收，可能导致产品滞销，农民要发愁；而遇到水灾旱灾虫灾时，农产品歉收，投入已经进去了，而收入没保障，农民更要发愁。至于受市场的影响，产品价格大跌，对农民的打击也不小。可以说，农民的饭碗根本就不端在自己手里，一半看天，一半看市场。这给人的印象就是，还是进城务工好，旱涝保收。
七、社会保障问题
说到农村的社会保障问题，很多人都有切身体会。曾经有人在网上说，公务员也是工作，农民种地也是工作，为什么公务员有退休金，而农民老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儿女养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只能说，我们的国家发展到今天，依然没有达到一体化解决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农民）的社会保障问题的生产力水平。目前，农村有新医保，每人每年交一百多块（费用几乎每年都在上涨），住院可以按一定的比例报销，在乡镇卫生院的报销比例非常高，一般在70%以上，而在省城三甲医院的报销比例则一般不超过40%。这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而农民的养老、医疗、贫困等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
不仅农民的社会保障问题突出，在农村工作的人群，在社会保障方面遇到的问题较之城市要大得多。因此，就如我在前文提到的，回农村不吃国家粮，基本没有活路。
八、思想观念问题
“不好好读书，长大后就只能摸二尺五（锄头）。”在我读书的年代，这是听的最多的一句话。简单一点说，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丢掉农民这个身份。在农村人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是没出息的，而进城，哪怕是当保安，当掏粪工，都比种地更体面。要是在城市里当了公务员，或者在大企业里任职，那简直是光宗耀祖的事。因此，这种观念也是促使农村人口流向城市的一个因素，或者说是农村人口进城后不愿意回流的一个因素。
九、关注度问题
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农村人对城市的了解远比城市人对农村的了解丰富得多，也深刻得多。农村人有了解城市的愿望，也有这方面的渠道。而城市人，若想了解农村，不仅渠道少，愿望更低。可以这样理解，农村人有了解城市的现实需要，而城市人没有关注农村的冲动与兴趣。最了解农村、最心系农村的，往往就是那些受过高等教育，或者从事与农村相关的业务的“城一代”。这些人的血脉基本还在农村，往往更关注农村，也更懂农村。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关于安化的文章时，点击率一般都很高，而发其他非热点文章时，点击率一般不过千。这些点击率，大多都是那些身在城里而心系家乡的安化老乡贡献出来的。至于新闻媒体，一般只关注发生在农村的正面新闻，或者突发事件，对于农村存在的各种问题，很少有媒体去关注。比如，前文提到的水源问题，当地政府、村委都不关心，还能指望别人去关注吗？若不是我写一篇文章发在公众号上，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当地的村镇官员都懒得去看一眼。城市的重要性更强，获得的关注度更高，由此带来的资源投入更大，其影响力也随之水涨船高。而农村，重要性远不如城市，获得的关注度自然也少，投入就更少，有些地方于是就一天天萎缩荒废了。
在城镇化的进程中，农村的困境远远不止我提到的这九条。发展农村，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若不从顶层设计开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标不治本的方式是不可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的。
现如今，扶贫攻坚战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但要根治农村问题，还需要假以时日，要投入更多资金和耐心。新时代，让我们拭目以待。欢迎各位留言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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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0 14: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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